拉芙希妮的愿望,爱布拉娜一个都没有实现。无论是她想要的玩偶,还是沐浴午后阳光的恬静生活。玩偶也好,权柄也罢,最后它们全都聚合成名为塔拉的王国,背负在唯一的红龙末裔身上。
拉芙希妮总在闲暇时间里捧着书眺望远方的山脉,塔拉的大地实在太过沉重,远远超出了她对生活的预期。权柄的枷锁束缚了红龙飞往平凡生活的双翼,妹妹也被姐姐抛下,如同她坐在许多年前的黄昏里收拾爱布拉娜留下一地灼痕的玩具。
难以言表的哀伤自目光飘向远方,没有人来安抚拉芙希妮的情绪,哪怕爱布拉娜在身边时也从未安慰过她。所幸拉芙希妮已经习惯了把这些不适的情绪咽回肚子里,就像儿时藏起自己的火焰。
她控制着自己不再去想有关爱布拉娜的事,可是回忆总是不那么容易控制的,尤其是溶进血脉里的回忆。或许现在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要不再相见,姐姐就不会再把那些增加她负担的事物强塞给她。
只是她真的太累了,与维多利亚的斡旋和满足民众的需求,几乎让她没有时间去读她喜欢的诗歌。更不要提每次和威灵顿公爵的见面说的每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并且很显然铁公爵是不太喜欢她如此温和的表达方式与形式作风的。
想到这里,几年前的拉芙希妮或许已经开始掉眼泪了吧。
拉芙希妮合上手里的书本,回到属于红龙的桌案前,一一翻阅各部门递交上来的工作报告和提案。
塔拉回到红龙治下的第十年,拉芙希妮看见了这十年里她最不愿意去思考的事——延续红龙的血脉。
若是别人提的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落款赫然盖着铁公爵的印章。
近臣第一次提起时拉芙希妮就考虑过这应当是威灵顿公爵借她之口试探自己的态度,若是姐姐的话恐怕当时就会同意迎他们物色的人选进入塔拉,然后看着火焰将那些可怜的家伙一一吞噬。
可拉芙希妮不会,她很清楚与红龙的交合要经受红龙体内火焰焚身之痛,哪怕是拉芙希妮充斥着生命力的火也会轻易掠夺她们的生命,她的道德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这件事便一拖再拖,直到如今铁公爵亲自开口。恐怕她再回绝一次,下次见面威灵顿就要在会议上提及了。
拉芙希妮想不到该如何回复他这份提案,只好将它收整放在桌面的空处,等待有好的办法再落笔。
其实若是耐心去寻能够承受红龙之火的人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拉芙希妮那方面需求并没有如此迫切的需求,也没有心仪的人选。只是爱布拉娜的身影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直到陪着她入眠。
爱布拉娜的魅影缠着她入了梦,梦醒是竟成了真。
拉芙希妮回到书房时梦中苍白的魅影正坐在红龙的宝座上翻阅她昨天可以留出的文件,她知道姐姐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却没有抬头看她。
“是什么让你如此犹豫不决,甚至是懈怠?拉芙希妮。”
拉芙希妮站在自窗台洒落的晨光里俯视以慵懒的姿态半撑在桌面的红龙,那十年前就和她融为一体的另一条红龙。
“没有人应当承受被灼烧的痛苦。”
爱布拉娜站起身,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直视着拉芙希妮的眼睛笑道:“当然有,拉芙希妮。我们生来就忍受着烈火灼烧的刺痛,却不得不将它吞入腹中。”
没有久别重逢的嘘寒问暖,甚至没有姐姐对妹妹的关心,爱布拉娜依然表现得如此苍白冰冷。
拉芙希妮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直接问出从看见姐姐的那一刻就想要问出口的话:“这片被你遗弃的土地还有什么值得你花费心思得到的吗?姐姐。”
这话落进爱布拉娜耳里倒像是撒娇,像是妹妹在嗔怪她毫不挂念一走了之。
“冷落舞伴的确是很失礼的行为,我理应补偿你,拉芙希妮。”
答非所问。
爱布拉娜游蛇般一步步来到拉芙希妮身后,她们明明分开了那么久,却比从前更亲密了。
“你说过会为我念诗直到我睡去又醒来…不是吗?”
冰冷的尾巴环上了拉芙希妮温暖的尾巴,比尾巴更冰冷的是滑进双臂间的手臂,这是爱布拉娜冰冷的拥抱,却燃烧着强烈的占有欲。
拉芙希妮想说,她其实并不需要爱布拉娜的补偿。但她又很清楚这只是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她已经嗅到了贪婪红龙的欲望,如此淫靡。
“我已经替你写好了给铁公爵的回复,接下来红龙有七天的时间。”
拉芙希妮没有打开被爱布拉娜合上的文件,她任由爱布拉娜牵着,走进阴影,穿行无人的小道,一路走进她从堡垒窗口里眺望的山脉间。
她们在田野间漫步,在山林间奔跑,呼吸远离城市的空气,直到一场大雨把嬉戏的两条红龙赶进群山深处的山洞。
拉芙希妮用自己的火焰点燃堆起的枯枝草木,并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拥抱姐姐爱布拉娜。
姐姐从未拒绝她的拥抱,这一次也一样。
近在咫尺的唇就这样自然而然纠缠在一起,她们于山丘腹部相拥,宛如降生前那般亲密,一同被母亲的腹膜包裹。
可是怀里的死躯让拉芙希妮的心感到刺痛,无论她如何亲吻爱布拉娜的唇,都不会再有任何生命的余温。
已经死去却还徘徊在人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拉芙希妮想象不到。姐姐一直在追寻乐趣,除了自己旁人都无法理解她。
光是想想,拉芙希妮就要被孤独淹没了。滑进衣襟的手打断了她的思考,拉芙希妮的衣服很快就被解开露出藏着火焰的胸口,里面还有她被火焰包裹着的,正在跳动的心,温暖而富有生命力。
爱布拉娜撑在岩石上看着妹妹的心口,她知晓自己将要承受这其中喷涌而出的火焰以及红龙被释放的暴虐。
是的,德拉克的欲望是残暴的。
第一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红龙的火焰在山洞间燃起,岩石滚烫苔藓枯死。象征着生命和死亡的烈焰喷薄而出相互撕咬,在两条德拉克的纠缠间变幻成各种形状,时而冷得刺骨,时而灼热难耐。惊雷在山谷间回响,自然在为德拉克的血脉融合助威。
第二天,暴雨不止。
雨水自山间滚落携带泥土汇成洪流涌入被红龙烧焦的战场,这里已无生灵,即便是雨水落入也只会顷刻蒸发。爱与欲的狂舞伴着暴雨奏鸣的狂想曲不得停歇,除了她们彼此,没有人能够插足这狂乱的舞步,正如没有人被选中承受红龙的欲火。
第三天,雷声渐歇。
血液的甜腥味混入洞外雨水和泥土的芬芳,可火焰仍未停止肆虐。德拉克锋利的爪牙撕开彼此的皮肉,像是要将血液融汇,又像是要将五脏六腑杂糅,更像是要将对方吞吃入腹,以此渴求新的幼龙诞生。爱布拉娜的尾巴缠在拉芙希妮的腰上,而她的好妹妹那条燃烧着明亮色火焰的长尾则紧紧缠绕着她的一条腿。已是第三天天明,她们还没有过一句言语交谈。
“拉芙希妮,我吞下了你的火。”
后背和腰腹上沥血的伤痕完全比不上拉芙希妮的火在腹中燃烧带来的剧痛,它就那样藏在爱布拉娜的身体里,舔舐她已经死去的血肉并将它们裹在火团中燃烧。
冰冷的死火在爱布拉娜体内翻腾,不知是兴奋还是抗拒。爱布拉娜控制着它将拉芙希妮的火包裹,如同母亲浸润胎儿的羊水。
拉芙希妮和抱着姐姐一同挤在这块算不上宽敞的焦黑岩石上,她似乎在思考为什么姐姐在欢愉最盛时选择吞下了她的火焰,而不是继续用她的火和自己较量。红龙之间,只有火焰撕开对方的身体种入火种才是胜者,她这好胜心极强的姐姐居然选择了如此怀柔的方式……这还是爱布拉娜吗?
第四天,已是雨过天晴。
拉芙希妮为还在熟睡的姐姐盖上自己的外套后赤脚走入山间用最原始的方式觅食,寻找一切可以食用的浆果,留意溪流中是否游过鳞兽。等她抱着战利品归来时,她的王妃正抱着胸前的外套等待她。
她看见外套未能完全遮蔽姐姐的身体,还有爱布拉娜心口和小腹处无法完全遮蔽的火光。
姐姐的死亡和她们创造的新生命都在这具已经死去的身体里燃烧,她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回到爱布拉娜身边,将抱在怀里已经用露珠洗净的浆果一颗一颗喂入姐姐口中。
此刻她们亲密如爱侣。
如此这般,红龙在巢穴中舔舐她的至宝直到第七天星辰缀满夜空,七日之约将至。
拉芙希妮牵着爱布拉娜走出已经被摧残得惨不忍睹的洞窟,离开她们依偎的爱巢。
此刻群山与河川俱寂,皓月与群星为她们照亮前路,万物生灵见证这场婚礼。
拉芙希妮必须在太阳升起前回到人群中去,而爱布拉娜只能在太阳照射不到阴影里徘徊。
姐姐,你为何如此残忍。
拉芙希妮牵着爱布拉娜的手没有回头,她又一次逃避了姐姐的目光。可爱布拉娜只是静静跟随她身后,如同皓月为她投射出的影子。拉芙希妮终于无法再忍受这寂静,她回过头,缺看见爱布拉娜正看着她微笑。
她曾经恐惧姐姐的笑,只不过很久之前就不再怕了,何况现在爱布拉娜不只是她的姐姐,更是她所吐火种的母亲。
因此拉芙希妮更要带走爱布拉娜,不能把她留在人间徘徊。
“跟我回家吧,姐姐。让我在你怀里获得一次平凡的生活,我会为你念诗,从你忍受腹中胎动到我们的幼龙呱呱坠地。”
回家的路太远,脚下泥泞,嵌于土中的石块冰凉。拉芙希妮不得不停下来向跟自己一同行走的人倾诉,可是姐姐她真的能理解,不会再一次不辞而别又在某天突然出现把新生的幼龙塞进自己怀里吗?
爱布拉娜凝视着拉芙希妮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她无法体会妹妹的善感,却愿意用身体装下拉芙希妮给予的一切。
“这是你的愿望吗?拉芙希妮。”
爱布拉娜笑着,在星月映衬下捧起拉芙希妮的脸。她细细端详着她邀约的舞伴,她推举的国王,她所爱的红龙。
“是的,姐姐。”
爱布拉娜托起拉芙希妮的手,轻吻妹妹的手背,用舌尖舔舐手腕上自己留下的咬痕。贪婪的红龙应允了高尚的红龙,化作无名少女被高尚的红龙抱着穿行过晨雾中的纳斯尔纱。石板路上沾着露水,拉芙希妮的脚步却很稳当。
早起的人们认出了守护着他们的红龙,也看见她怀里斗篷遮掩的少女。
噢,红龙迎娶了一位女性。等待这女孩的是暴虐还是甘甜?